系列报道：漫长的告别④在生命的终点“圆满”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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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头发这样好看吗？要不要再扎一下？”

11月29日，小雪节气刚过，绍兴市越城区东浦街道卫生服务中心安宁疗护病区里弥漫着一片暖意。73岁的赵奶奶坐在沈爷爷的病床边，隔一会儿便忍不住抬手轻轻理一理鬓边的碎发。她有些紧张，又满怀期待。

这一天，是她和丈夫沈爷爷的“金婚日”。在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里，医务人员决定为他们办一场特殊的“婚礼”，完成两位老人的心愿。

安宁疗护，是医疗，更是照亮生命最后一程的温暖陪伴。在这里，医护人员所做的远不止缓解病痛。想见的一个人、没能说出口的一句话、记忆里的一口老味道……他们倾听那些微弱却珍贵的心声，抚平那些未能言尽的遗憾，让生命在谢幕前获得心灵的完整与平静。

护士长张瑶英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爷爷和赵奶奶的场景。“他们两个人感情很好，走路的时候总是手牵着手。”

春天的时候，沈爷爷还能握着赵奶奶的手，一起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慢慢走走。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脑卒中，如同一道无声的分水岭，让本就年迈的沈爷爷，失去了下床活动的力气。从此，他的世界收缩成一张病床，而病床上的沈爷爷，也成了赵奶奶最常凝望的方向。

一次寻常的聊天中，赵奶奶与张瑶英说起往事：“我们结婚整整50年了，从来没红过脸、吵过架。可我心里一直存着个遗憾，当年条件实在困难，没有什么仪式，就这么跟着他过了半辈子……”

这句话，轻轻落在张瑶英心里。“我们给您办一场金婚典礼。”她握住奶奶的手，语气温柔而坚定。

于是，一场特殊的“婚礼”开始筹备起来。医护人员和志愿者们一起张罗蛋糕、祝福花束、设计病房布置，每个人都在心形卡片上郑重地写下了祝福。张瑶英还特意联系了老人的儿子，邀请他一同见证。

金婚仪式那天，赵奶奶早早醒了。她对着镜子梳了又梳，把花白的头发拢得整整齐齐，还换上了她最喜欢的衣服。

“奶奶，你今天真美。”每一个路过病房的医护人员，都忍不住赞美。赵奶奶害羞地笑着，躺在床上的沈爷爷则偏过头，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的新娘。这一刻，两张饱经风霜的脸庞，被同一种幸福的光晕笼罩。

他们的儿子站在一旁，看着父母交握的双手，眼眶渐渐红了。他写下一首诗《送暖》，送给这里的医护人员。“二老年迈缠痼疾，独子力薄护维艰……恰似天使施仁术，疗身更把心来暖。感恩医护真情在，美誉长传天地间。”

在安宁疗护病房，像沈爷爷赵奶奶这样的故事并非个例。

除了尽力缓解身体的病痛，张瑶英和同事们更在意如何守护每个人最后的尊严与心愿。在这里，医疗不仅是对抗疾病，更是守护生命的完整性，让生命在告别之前，都能以自己渴望的方式，被这个世界温柔而郑重地铭记。

“林奶奶被家人送来的时候，瞳孔已经出现了不对称。”护士长周小洁回忆着说，那是生命之光趋于微弱的医学指征，意味着医护人员要与时间进行一场无声的赛跑。

医院MDT团队迅速集结，多学科协作之下，一份安宁疗护方案很快成形——不再以治愈为目标，而是以舒适、平静和尊严为核心。

周小洁轻柔地引导着家属：如何触摸，如何低语，如何在最后时光里用爱包裹。她特别建议林奶奶的女儿尝试“回忆疗法”，轻轻诉说母亲曾经最开心的往事——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笑容，第一次旅行的惊喜，儿女成长的欣慰……用记忆的暖流，编织一张细密而柔软的网，轻轻托住了下坠的生命。

林奶奶在医护人员细致护理下，在家属温暖陪伴下，经过100多个日夜，完成了她最后的旅程。她没有经历仓皇的狼狈，没有被恐惧吞噬，而是在一种极致的安宁中，慢慢合上了双眼。这何尝不是对“善终”最温柔的诠释。

如今，经过重新装修的东浦街道卫生服务中心安宁疗护病区里，原本“1号房”“2号房”这样冷冰冰的病房代号已经被“吼山阁”“题扇阁”“书圣阁”等优雅的名字所取代。

“好像不是住院，跟住在家里一样。”焕然一新的病区里还添置了不少健身器材，胡爷爷一有空就会来锻炼身体。

比起医院，安宁疗护病区更像是家。这里虽然无法阻挡生命逝去的脚步，也没有顶尖的精密仪器和攻克疑难杂症的专家团队，却可以让归途更温暖而从容。

安宁疗护服务，体现的是一座城市的温度，也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十五五”时期，我国人口老龄化程度将继续加深，带来失能失智医疗照护和疾病终末期患者安宁疗护需求增加。

据世界卫生组织WHO统计，晚期癌症患者中50%以上会出现疼痛，而在中国，平均每天遭受疼痛折磨的癌症患者约100万人。其中，近八成的原因是由于癌症本身，而恐惧、焦虑、抑郁、愤怒、孤独的情绪则会加重疼痛。

若非亲自经历，或许常人难以想象癌痛对病人的折磨。“如果无痛为0，最痛为10，那么晚期癌症病人的疼痛通常为6-8，并且是持续性的慢性疼痛。”多年的临床经验让主治医师俞斌对于疼痛有了深刻的体会，“疼痛不仅使病人遭受痛苦，还会严重影响病人的饮食和睡眠，生活质量随之降低。”

对于这样的晚期患者，虽然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但提高其本人和亲人的生存质量是可以努力的方向。在俞斌看来，病人需要的，并不是无休止的放化疗，也不是消极等待。他们真正需要的，是医务人员运用现代医学技术，与生命进行一场有尊严的协商。“我们做的就是尽量让病人最后的时光过得快乐一点，同时，也让他的亲人们过得放心一点。”

心理社会肿瘤学缔造者吉米·霍兰教授曾说：医学不仅仅是装在瓶子里的药，不仅仅关注“人的疾病”，更关注“生病的人”。诚然，当生命临近终点，每个人都希望能平静而无憾地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