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牛夜读】琪琪结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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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结婚记

作者：丽丽

   琪琪在我大三暑假时嫁人了。

   那天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脸和身体被粉擦得苍白，脖子上紧紧勒着一条粗大的假珍珠项链，底下塑料大钻石倒是亮得晃眼。见到她时，她正静静坐着。我上前和她打招呼，她努力提起下垂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神里却寻不到半分结婚的喜悦。

   她低声告诉我，她根本不想结这个婚。

   琪琪人生的转折点，发生在20年前的那个暑假。那年，我们读初二。在乡下，夏天去河里游泳是孩子们最爱的消遣，琪琪也不例外。长辈们千叮万嘱，村口那个池塘有“脏东西”，万万去不得——据说淹死过人，水深十几米，凶险得很。然而，“好奇害死猫”这个道理，十四五岁的琪琪尚未真正懂得。在一个烈日当头的晌午，她还是悄悄去了。

   后来关于池塘里发生的事，村里流传着各种版本。有人说琪琪在水面扑腾了几下就被救上来了，也有人说她在水底沉溺了很久才被捞起。总之众说纷纭，琪琪的溺水事件在村里成了一个谜。

   但琪琪身上的变化，我们却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开学后，她的成绩从班里前几名一落千丈掉到了末尾，上课昏昏欲睡，甚至开始逃课，最后竟发展到离家出走。她父母费尽周折把她找回来，她却以“再送我去学校就继续跑”相要挟。无奈之下，父母只好妥协。

   从此，琪琪踏上了漫长的打工路。听说她做过服务员，后来又进了工厂，换了一个又一个行当，始终没能安定下来。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女孩子，在这个社会上挣扎求存，其中的心酸可想而知。她娇小的身体，要承受多少生活的“鞭策”呢？自那以后，继续求学的我与她，便断了联系。

   再次见到琪琪已是四年后，我高考刚结束。妈妈听村里人说琪琪生孩子了，让我去看看她。

   生孩子？我十分吃惊。这个词离当时18岁的我太遥远了。但转念一想，她已在社会摸爬滚打好几年，交男朋友也是寻常事，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提着妈妈给我准备的礼包，我去看琪琪了。傍晚六点，琪琪家低矮的泥瓦房顶炊烟袅袅。走进她那昏暗的房间，白炽灯的光线微弱，房间内外几乎一样暗沉。琪琪包着头巾，脸色苍白，臃肿的身体旁躺着一个正嗷嗷啼哭的婴儿。“你先坐一下，我喂下奶。”琪琪招呼我，我便在床边坐下。

   等孩子安静睡着，琪琪向我诉说了这些年的经历。其实零零碎碎我也听村里人说过一些，此刻亲耳听她说起，更能体会其中的心酸与痛楚。话题转到孩子的父亲时，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她说自己在面包店工作时认识了他，那时他又高又帅，身边不乏追求者，能被他选中，让她欣喜若狂。然而自从她怀上孩子，一切都变了。对方变得暴躁易怒，动辄发火，甚至对她动起手来……琪琪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说她不知道是否该后悔当初的选择。

   “更可恨的是他妈妈！” 琪琪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愤恨，“没尽到一点婆婆的情分！孩子出生，一分钱没出，全是我爸妈掏的。”

   “有一次，我把孩子抱去他家，他妈妈竟然连夜把孩子抱回来扔在我家，死活不认这个孙子！” 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太伤人心了……我才十八岁啊，为什么要让我面对这么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十八岁，就要承受这样的困境，我该如何回答？唯有沉默，不知如何开口的沉默。是啊，读了十几年书，面对真实的人生困境，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回家后我问妈妈为什么会这样，妈妈说：“女孩子没结婚就大了肚子，不值钱了！”

   真的是这样吗？

   临走时，琪琪说希望我能教她电脑知识。她说自己至今想不明白，当年怎么就突然死活不肯读书了，现在后悔也晚了。“电脑很重要啊，好多工作都要会用电脑，能学一点是一点吧！” 然而，大学我远赴他乡，在家时间寥寥，终究没能帮她实现这个小小的心愿。

   这次以后，琪琪再次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三年又三年，我们都长大了。得知她结婚的消息，是另一个发小告诉我的。她说琪琪邀请了她参加婚礼，新郎就是那个孩子的父亲。然而，我并没有收到邀请。

   最终，我还是去了。是发小跟琪琪提了一句，为何没叫我。她的回答耐人寻味：“我没好意思叫她啊，她还在读书。”

   没有装饰一新的婚房，没有热闹的乐队，更没有长长的迎亲车队，眼前的一切不断刷新着我对“结婚”的认知。我跟着婚车到了琪琪老公家，她的婆婆拿着一个薄薄的红包（后来听说只有两百块）来接亲。伴娘们嫌红包太小，堵着车门磨了近一个小时，她婆婆才又掏出八百块，伴娘们这才放琪琪下车。

   另一边，在这漫长的一小时里，琪琪老公彻底暴露出了琪琪曾描述的样子——原先的彬彬有礼荡然无存，脸色骤变，凶狠地对琪琪吼道：“爱下不下！” 我着实吃了一惊。之前在婚纱店，他就因不愿穿西装刚和琪琪大吵一架，一路上两人都冷着脸。

   拜堂、拜长辈、抢糖果这些乡下该有的喜庆环节，这里也通通省略了。琪琪的“婚房”里，床上铺着旧的粉红毯子，拍好的结婚照没挂上墙，静静地躺在角落。娘家陪送的嫁妆，也原封不动地堆在床上。

   琪琪把我们几个好友叫进房间，关上门，哭着问我们是不是不该嫁过来。她说自己也没想到婚礼会如此简陋，对婆婆的无礼感到难堪又抱歉。一些好友跟着数落起这家的不是，也有理智些的劝她：“孩子都三岁了，既然嫁过来了，就别想太多了。”

   大概是因为接亲时我们要求加红包的事，男方家有些人明显不快，晚饭时竟没人招呼我们入席。眼看着外面几桌都快吃完了，我们还没被安排座位。琪琪气愤地下楼和婆婆理论，随即传来一阵碗碟破碎的噼啪声。直到晚宴快结束，我们才终于上桌吃饭。桌上的菜少得可怜，盘子里的分量，比起邻桌几乎少了一半。

   琪琪一直向我们道歉，反复说下次一定要单独请我们去外面好好吃一顿。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是最真实的想法。琪琪很理解，立刻找人送我们回去了。是啊，我可以匆匆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可琪琪呢？想到这里，我的眼眶湿润了。

   直到前几天，琪琪在微信上问我成人自考的事情。她说她想学习深造，不想再依靠男人，后悔当年一时糊涂放弃了学业。她的朋友圈里，每天分享着清一色的心灵鸡汤——“女人当自强”、“做一个出色的女人”、“如何赚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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