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牛夜读】旧物新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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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物新灯

作者 船长

前几日，绍兴的雨时断时续，青石巷里浮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许久不联系的大学同学Z忽然来访，说是顺道游玩，实则更像是人生行至中途，偶然停靠的一站。

饭桌上，他谈起要买车，国产新能源。我笑问，当年那个非宝马不娶的少年哪儿去了？他呷了口黄酒，说：“你也知道，我在日本船级社做事，身边多是日本人。”顿了顿，眼里浮起一丝狡黠，“我得让他们瞧瞧，中国的新能源车，早不是他们印象里的模样了。”末了又补一句：“况且公司里BBA遍地跑，我若也开个同款，倒像是刻意凑趣，没意思。”

酒至微醺，窗外雨丝斜织，他突然叹了口气：“如今的新能源车，个个都是眯眯眼，尾灯横贯，现在竟连特斯拉也未能免俗。”这话倒像是说车，又像是说别的什么。檐角的水落下来，在青石板上碎成几份，竟莫名有些怅然。

审美，似乎是一个轮回。

不知从何开始，上下两处光源，各司其职，上为日行灯，下是照明灯，成为新车必需。中间夹着进气格栅，或者干脆没有格栅。设计师们每每以此为傲，在发布会上侃侃而谈，仿佛此乃开天辟地之创举。然而细究起来，这般设计倒也不算新鲜。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菲亚特Multipla，便带有这般分置灯组的模样，虽然即使以今天的眼光来看，Multipla的外形依旧丑的惊天动地，但它却是历史上最早采用分体式大灯的车。如今技术早已进步，却又返璞归真，重新拾起旧时的模样。

菲亚特Multipla（实车图，非AI生成）

贯穿式尾灯亦是如此。夜间亮起时，一道红光横贯车尾，颇为醒目。设计师谓之“未来感”，消费者亦趋之若鹜。然而翻开老照片，七十年代的五代林肯大陆后期版，早有过这般设计。那时的尾灯，红彤彤一片，横亘车尾，宛如一道伤口。后来不知怎的，这设计又销声匿迹，如今却又卷土重来，被奉为时尚。人们见了，啧啧称奇，却不知这不过是新瓶旧酒罢了。

时装界更是轮回的明证。国内喇叭裤风行于八十年代，消歇三十年后，又在一〇年前后重现街头；女士们的阔腿裤，亦是去了又来，来了又去；男士的西装宽肩窄腰，窄肩宽腰，轮番登场，仿佛永无休止的拉锯战。设计师们绞尽脑汁，自以为创新，殊不知不过是将旧物擦亮，重新摆上货架而已。

这般轮回，想来令人发噱。人们追逐新潮，却不知所谓新潮，不过是旧物的还魂。汽车设计师们翻阅老照片，忽然眼前一亮：“咦，这老车的尾灯设计颇有味道！”于是稍加改动，冠以"未来科技"之名，便又成了新卖点。消费者见了，啧啧称奇。殊不知他们所追逐的未来，实则是过去在人们心中的蛛丝马迹罢了。

然而细思之，这轮回背后，恐怕另有深意。人之审美，终究难以凭空创造，总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彻底的新鲜事物，往往令人不适；而略带熟悉感的设计，则容易为人接受。于是设计师们便在这新与旧之间走钢丝，既要显得创新，又不能太过离经叛道。最终呈现的，便是那些似曾相识的新设计了。

人的记忆终究有限。一代人老去，一代人成长起来，对过去的记忆已然模糊。那些对老一辈人而言老土的设计，在新一代人眼中却成了新鲜事物。于是旧物得以改头换面，重新登场。汽车的大灯设计如此，服装的款式如此，恐怕其他诸多事物，亦复如是。

我曾见过一位老者，指着街上一辆新能源车笑道："这车的一整条尾灯，跟我年轻时见过那辆老林肯差不多嘛！"年轻人听了不以为然，以为老者糊涂，不识新潮。殊不知老者所言非虚，只是时光流转，记忆更迭，年轻人已不识旧物罢了。

这轮回之中，还有一桩怪现象：当旧物重新登场时，人们总要给它安上个新名头。过去的分体式大灯，如今叫多层次视觉交互系统；昔日的贯穿式尾灯，现在称横向光效标识。名称愈发华丽，本质却无二致。这倒像是给旧瓶贴上华丽的新标签，便当作新酒来卖了。人们见了新标签，便欣然买单，却不知瓶中物，实乃陈酿。

这般轮回，不知还要持续多久。或许终有一日，当人类的设计真正突破某种桎梏时，才能跳出这个怪圈。但在那之前，我们恐怕还要看着那些"新"设计，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现江湖。

审美似乎是一个轮回。我们自以为在前行，实则不过是在兜圈子。每转一圈，便以为见到了新风景，却不知那风景早已见过，只是记忆模糊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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