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牛夜读】短篇小说：小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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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小阿姐

作者 牛小编

隔着这么久的光阴，现在我已记不清那个夏天傍晚的具体日期，但我永远不能忘却那个傍晚灿烂到了极点的夕阳。它的光芒像箭一样穿过时间厚厚的帷幕，从以往岁月的深处照耀着我，让我无限幸福又无限悲伤。因为那光芒里融进了小阿姐的面容和身影，融进了小阿姐十一岁的生命。

我自幼蠢笨，九岁才上小学。小阿姐比我大两岁，我读小学一年级时小阿姐已是同一所学校五年级的学生。小阿姐长得很漂亮，特别疼爱我。每天，她都要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上下学，给我唱一些极为动听的歌谣。

从家里去学校要经过一条长满野草的乡间小路，在小路的终点处有一个池塘。那个池塘里竟有那么多的鱼,尤其是夏天的傍晚，池塘里悬满了鱼嘴，一张一合的，像一只只眨动的眼睛。

夏天的傍晚，我要说的就是一个夏天傍晚发生的事情。

那天轮到我值日，小阿姐帮我一起打扫好教室的卫生后，像往常一样牵着我的手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其它的同学都看不到了，夏忙的大人们也收工了，整条小路上只有我和小阿姐两个人。

因为人少，小阿姐那天唱歌的声音非常响亮，清脆的歌声像凉爽的微风吹拂着我的身体。

小阿姐，你唱的真好听。

你想学吗？

想。

从明天开始阿姐每天教你唱一首，好不好？

好。

说着唱着，我和小阿姐走到了池塘边。在尽管是夏日也显得迷人的夕阳中，我和小阿姐伫立在塘埂上，痴望着池塘里数不清的一张一合的鱼嘴，数不清的眨动的眼睛。

小阿姐，我想抓鱼。

抓鱼做什么。鱼只能活在水里，你抓它做什么。

我抓到后再放回去嘛。

你想抓就趴在塘埂上抓吧。这个池塘水很深的，你小心别掉下去。

我趴到塘埂上，可当我的手向池塘里悬浮的某个鱼嘴慢慢伸去时，那个鱼嘴总是在我的手刚要碰到它时就倏忽消失了。我试了很多次结果都一样。

小阿姐，我累了，不抓了。

就是嘛，抓鱼做什么，鱼就是活在水里的。你快起来吧，衣服都弄脏了。

意外出现在我爬起来的一刹那，我的书包从肩上掉落，滑到了池塘里。那时的书包是帆布做的，里面只有薄薄的两本书，风一吹，书包在塘面上飘浮了一小段就沉下去了。

小阿姐，我书包掉下去了。我吓得哭了起来。

小阿姐，我要去把它捞上来。

好了，好了。小阿姐拍拍我的脸。

别害怕，阿姐去给你捞上来。这个池塘水很深的，你不能下去，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千万不能下去。

小阿姐一边说一边脱下凉鞋，卷起裤腿。

这件事我对几个亲密的朋友讲述过，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是从这里开始，指出我的记忆不可信。我从来没有在记忆的真实性上和朋友们辩解过，尽管制造谎言是写作者的天性，但是我知道，我的小阿姐也知道，我不会用我的小阿姐去欺骗别人。

在小阿姐走下池塘向我书包沉没的地方移动时，我突然发现，悬浮在塘面上的鱼嘴都张开了不再闭合，像一只只忘了眨动的眼睛。夕阳绚丽绝伦，小阿姐瘦削修长的背影在夕阳中像镀了一层金边。可能由于夕阳过于华美的缘故，我看着小阿姐，竟有点朦胧不清。

小阿姐用脚在塘底摸索了一阵后，回头向我一笑。

我已经踩到你的书包了，用脚往上勾呢。以后不要再玩抓鱼了，你一定要记住，这个池塘水很深的，你不要下来，尤其一个人的时候，千万不要下来。

小阿姐，我记住了。

我说完这句话，小阿姐脸上的笑绽得更开心了。然而就在那瞬间，小阿姐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然后就沉到水下去了。然后又挣出水面。然后又沉下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像碎玻璃一样的水花声，刺得耳膜隐隐作痛，我看到小阿姐每次挣出水面时，脸都朝着我。

终于，小阿姐再一次隐入水面后，好一会儿过去了，我还没有看到她浮出来。

小阿姐，小阿姐……我的叫喊渐渐变成了哭嚎，无力地在水面上飘荡，找不到小阿姐的耳朵，也得不到小阿姐的回应。

小阿姐重新浮出水面时已显得十分肿胀。小阿姐躺在水面上，躺在夕阳的光环里，像躺在摇篮中睡去一般平静安详。我看到小阿姐在闪烁的鳞光中随着水波的荡漾一起一伏，我看到小阿姐的脸上仍然驻留着那朵笑容，我看到在小阿姐的四周，数不清的悬浮的鱼嘴又开始翕动，像一只只重新眨动起来的眼睛。

这个池塘水很深的，你一定要记住，不要下来，尤其一个人的时候，千万不要下来。

是小阿姐的声音，我听到了小阿姐的声音，小阿姐在跟我说不要下来，那是一种类似梦幻一般优美的声音，那是小阿姐的声音。

以后上下学，我只能一个人走了，小阿姐唱的那些动听的歌谣，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学会一首，也许那些歌谣只能和小阿姐在一起，随着小阿姐的飘逝，那些歌谣就跟着她同时消失了。但是在那条乡间小路上，我习惯性地以为身边还有小阿姐。我在小路上欢快地奔跑，小阿姐的目光像阳光一般慈祥而温暖地注视着我。

每当走到池塘边，我就会像从梦中醒来，我就不得不承认，小阿姐住在了池塘里。

池塘里的鱼儿依旧会在夏日的傍晚将鱼嘴浮在水面翕动，翕动的鱼嘴依旧像一只只眨动的眼睛。站在那个池塘边，我总是能透过模糊的泪眼看见小阿姐在向我招手。小阿姐在水中游曳的样子，像水草般轻柔而飘逸。

最后，小阿姐会向我绽放那朵永恒的微笑，一边走一边温情地对我说，不要下来。

这就是我要讲的小阿姐的事情，它潜伏在我心灵深处。现在，我是一个成家立业的中年人了，可只要一想起我的小阿姐，我就仿佛变成了一个九岁的孩子，一个九岁的蠢笨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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