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网络女作家的养老院生活

绍兴日报-掌上绍兴客户端记者 童 波（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绍兴90后网络女作家凌晨，最近住进杭州市滨江区一家养老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她的朋友圈顿时炸开了锅：“年纪轻轻，怎么就住进养老院了呢？”“住养老院不是有年龄限制吗？年轻人也能住吗？”……

为了一探究竟，3月15日，记者前往杭州市滨江区绿康阳光家园养老院进行采访。

位于杭州市滨江区湘滨路1999号的绿康阳光家园。

老人在哪，家在哪

杭州市滨江区湘滨路1999号，白马湖畔，杭州规模最大的公建民营养老院绿康阳光家园坐落于此。这里有回马河和美女山环绕，空气清新，没有嘈杂往来的车辆，一派江南山水的景象。

养老院里，有着与外面不同的世界，这里时间缓慢而悠长。绿康阳光家园正对的青山间藏有三座寺庙，最古老的那座可追溯至隋朝。但住在这里，不需要通过历史感受时间。这里有2000多张床位，住着600多个老人，平均年龄80岁。

绿康阳光家园占地约百亩，从南至北分布着10栋单体建筑，分为自理老人居住区、失能半失能老人护理区和临终关怀区。

绿康阳光家园社工部主任王恺面试凌晨时就感受到她身上涌动的活力和激情。这个28岁的年轻人除了自己的专长网络文学外，还有很多特长。

开展茶文化兴趣教学、普及急救知识、提供有声剧播放、倾听老人一路走来的故事、提供集体旅游陪伴……这是凌晨罗列的一份清单，为了成为绿康阳光家园的一名志愿者，她秀出了十八般武艺，最终顺利通过了面试，和另一位网络作家一起搬进了养老院。

养老院的老人们并不知道凌晨是谁，但听说她在网络上小有名气，写了《报告皇叔：皇妃要爬墙》《毒后天下》等小说。

凌晨，90后网络作家，本名陈虹焱，来自上虞区百官街道，杭州牧文影视文化工作室创始人、浙江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3月4日，她正式入住绿康阳光家园。“10多天来，我挺享受这里的生活。”

凌晨的房间在4号楼宿舍2楼，像一个酒店标准间，大约30平方米，带独立卫生间，还有一个小阳台。一个月只需交300元的管理费，但前提是她要为养老院里的老人提供每月20个小时的志愿服务。

之前，凌晨一直在绍兴写作，去年6月，她加入了位于杭州市滨江区的中国网络作家村，后来就杭州、绍兴两地跑，每次来杭州只能住酒店。“住酒店的开销还挺大的，而且今年都要在杭州这边发展，总不能一直住酒店。”凌晨说。

这是不少外地网络作家遇到的难题。2017年，滨江团区委、滨江区民政局联合绿康阳光家园共同发起了“陪伴是最长情告白”志愿服务项目。去年底，滨江区文创办和团区委商量后，为了着重增加“文艺特长优先”的内容，把绿康阳光家园志愿者招募信息发给了中国网络作家村的所有作家。

凌晨第一时间便报了名。20个小时的服务时间对凌晨而言不是难事，因为她坚持做志愿服务10多年了，此前在绍兴和杭州两地经常去敬老院做志愿者。

入住养老院后，她提前规划好了志愿服务项目：她是三级茶艺师，准备向老人传授茶文化和养生知识；之前接受过急救知识的培训，她可以教老人必备的急救知识；她获得过国家钢笔字比赛二等奖，可以教老年人写字；她的网络小说已经出版了有声剧和漫画，她可以陪着老人一起看……

为什么选择住进养老院？凌晨说，这和她的家庭教育分不开。她从小就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老人在哪，家在哪”。她很愿意和老人们住在一起，给他们一点温暖和帮助。

不过，凌晨也有一点“小私心”。“住进绿康阳光家园，走路到中国网络作家村只有一公里多，离我的工作室蛮近的。”凌晨说。

凌晨在指导老人们制作手工艺品。

陪伴是最长情告白

绿康阳光家园，除了硬件和环境特别好外，看起来同其他养老院并无二致。稍加留意，会发现园区里除了老人，还有同他们孙子孙女一般大的年轻人。一张张青春洋溢的笑脸为这处宁静的家园注入了青春和活力。

在这个养老院里，一共住着14位年轻人，他们大多单身，在滨江的高新产业园区从事IT等行业。这些年轻人大都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90后。

2017年年中，官方投资约5亿元、招标引入民间经营者的绿康阳光家园开始营业，院方参照欧美出现过的以低价出租养老院闲置床位的方式吸引年轻人入住。年轻人需要参加一定时长的敬老志愿服务。滨江团区委和滨江区民政局将它命名为“陪伴是最长情告白”志愿服务项目。

当年12月，第一批8名青年志愿者入住养老院的双人宿舍，每人每月只须缴纳600元管理费，条件是每人每月须进行20个小时的敬老志愿活动。最早入住的两个年轻人，如今，一个在萧山买了房，一个换了工作，都离开了绿康阳光家园。但老人都还记得，那个教画画的范姑娘、那个教电脑的小伙子李晓阳曾经陪伴他们度过的快乐时光。

2018年5月，绿康阳光家园正式对外招募，大学本科毕业7年内，或持硕士及以上学位的单身青年，且在滨江区工作满一年以上、在杭州市区没有住房的，就可以申请入住，14个名额一下子被抢光。

2018年7月初，第二批14位志愿者入住，管理费降到300元，而每月需要进行的志愿活动仍为20个小时。入住半年为一个周期，没有完成志愿服务时间的，或者老人满意度评价不高的，可能会被取消准租资格，腾退宿舍。半年之后，空出了4个名额，今年初又完成了新的招募。凌晨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志愿者服务形式多种多样，包括教学类服务，如教老人使用智能手机；陪伴类服务，如和老人们一起看电视看电影；文娱类服务，如给老人过生日；专业支持类服务，如智慧养老服务等。

王恺说，目前养老院的自理老人居住区有800个床位，只租了14个床位给志愿者。志愿者和老人住在同一栋楼，他们全部住在2楼，老人们住3楼及以上。

当然，来养老院的年轻人抱着不同的目的：有人是看中低廉的居住费用，有人是为了做志愿服务，当然还有人希望陪伴老人们走过人生余下的美好，倾听那些漫长岁月中的过往……

“但无论如何，医疗卫生、政治法律、唱歌跳舞、外出旅游，志愿者都有各自擅长的领域，这些都能满足老年人多方面的精神需求。”王恺表示。

灵感来源于生活

3月8日，绿康阳光家园组织了一场志愿活动，这是凌晨入住养老院后的首次志愿活动。她与老人们一起制作手工花，庆祝妇女节的到来。

老人们虽然年纪都大了，但心灵手巧，用不了多少时间，一盆盆手工花就制作完毕了。有些老人兴致很浓，说要多做几盆，送给她们的曾孙、曾孙女。

每一位老人或喜或悲的人生经历，以及他们不同时期强烈的年代感让凌晨很感兴趣，她有些迫不及待。“我想走近他们，了解他们，倾听他们的故事。”凌晨兴奋地说。

入住养老院后，凌晨很想去10号楼看看。那是临终关怀区，她从未曾涉足的地方。随机走进一扇开着的门：床上孤独地坐着或躺着一位老人。他们生活不能自理，每天基本只能在床上度过。

听养老院里的工作人员说，有一位80多岁的老人，只是因为在楼道里跌了一跤，从此便丧失了自由活动的能力。凌晨当时听到的时候，心里不由一阵难过。

对于人生余下的时间，老人们有自己的安排：80多岁的陈阿姨，精神很好，每天上午要练字３小时。吃完饭，她又雷打不动地回到书画室，偶尔去练葫芦丝。而她的老伴则整天在电脑影音室里炒股看片。

“年少的时光应该多珍惜。”陈阿姨喜欢告诫遇到的每一位年轻人。

傍晚时分，养老院各个楼层里会听到《新闻联播》声音，之后热门电视剧的片头曲也会响起，仿佛在上演多重奏乐章，这是楼群里为数不多的声音。

“小孩子想着玩，青年人想着上进，老年人思考死亡，大部分人都按照这个轨迹生活。年轻人的身边多是年轻人，自然无法想见未来的自己，觉得衰老是极其遥远的事。”王恺不过三十出头，曾经在医院工作几年，对生老病死颇有感触。在王恺眼里，年轻人进入养老院后的收获是很大的，他们可以思考此前较少考虑过的问题。

“有时候陪伴是互相的，我们陪伴了老人，难道老人就不是在陪伴我们吗？他们有丰富的人生经历，有年代久远的故事传说，这些都可能成为我的创作素材，对我创作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大有帮助。”凌晨说。

入住养老院后，凌晨还是每天往返于中国网络作家村与养老院之间。中国网络作家村与绿康阳光家园隔河相望，直线距离５００多米，天气好的时候，相互直视无碍。

中国网络作家村因为入驻了唐家三少、管平潮、蒋胜男等100余位知名网络作家而声名大噪。“扎根本土，深植时代”，关注现实，也成为越来越多网络作家们的一种自觉担当。

凌晨从两年前就开始尝试转型至现实主义题材。在她眼里，现实主义题材需要深厚的生活积累，这恰是年轻的网络作家们最为缺乏的。凌晨的新作《第二次初婚》探讨的就是婚姻、家庭、亲情等话题，缘起是“长大后，重新认识了家中老人们”。

如今，凌晨除了日常繁忙的写作外，还会参与养老院的志愿活动，并合理安排时间去为老人们服务。

老人最缺的是精神慰藉

在绿康阳光家园的电梯间里，挂着一幅广告牌，上面有一组惊人的数据——到2050年，中国临终无子女的老年人将达到7900万，空巢老人占比达到54%以上。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就是今天的90后。

据全国老龄办公布的数据，截至2017年底，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2.41亿人，占总人口的17.3%。

面对绿康阳光家园的新模式，叫好者有之，怀疑者有之。不过，年轻人住进养老院，好不好，从老人的脸上就能看出来。

采访中，老人们纷纷表示非常喜欢这种模式，他们有的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能够通过视频和家人聊天，有的在读书、散步、外出就诊时不再孤单，有的用书法、绘画充实了空闲时光……充满青春气息的年轻人为他们的老年生活增添了更多活力，让他们的精神和心情更加愉悦。

正如一些老人所言：当初老伴不肯来养老院，理由就是“睁开眼睛全是老人”。如今有了年轻人的入住陪伴，既可为老年人释怀空巢之感，也有助老年人培养自身年轻的心态。

滨江团区委办公室主任孙轶婧认为，养老的含义并非只是物质层面老有所依、老有所居，更需要老有所学、老有所乐等精神慰藉。“以伴抵租”这套模式并不能完全满足老年人的养老需求，也不能解决年轻人的租房问题，它的本意是让人意识到“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这种模式还有很多需要继续探索和完善之处，未来如何发展暂且不提，眼前很显然的是，这些拥有特长、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改变了养老院里活动单调的局面，“青年+老年”的混居模式实现了双赢。

在绍兴，截至2017年底，老年人口已超过106.8万人，老龄化程度23.93%，高于全省（21.77%）、全国（17.3%）的平均水平。绿康阳光家园的模式，绍兴可以复制吗？

绍兴一些业内人士认为，绍兴公办养老机构的床位普遍比较紧张，但是有条件的养老院也可以学习借鉴，今后新成立的养老院也可以尝试探索这一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