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8月31日发生的6.0级地震已过去两周,阿富汗东部库纳尔省德瓦加尔山谷里的许多居民,依然露宿街头。现场发回的媒体报道显示,不少人栖身于已被泥土掩埋的旧居之上,地下埋着亲人和动物尸体。
相关统计数据显示,这次地震已造成超过两千人遇难,另有数千人受伤,近万栋房屋被毁。联合国数据称,总计约50万人受灾。这是今年全球伤亡仅次于缅甸7.9级地震的严重灾难,也是阿富汗自1998年5月塔哈尔省地震以来,遇难人数最多的地震。
阿富汗红新月会副会长哈菲兹·阿齐兹·拉赫曼说,直到本次地震发生前,该机构的主要工作之一还是为两年前赫拉特地震后无家可归的人们建造新居,“目前完成了80%”。2022年和2023年,阿富汗东部帕克蒂卡省和西部赫拉特省先后发生导致上千人遇难的地震。
阿富汗地处印度板块向北推进,与欧亚板块碰撞汇聚的地带,碰撞造成强烈的构造应力,导致地壳运动和断层活动频繁。频繁地震让这个国家的人道危机雪上加霜。数百万正被周边国家遣返的难民居无定所、耕无田地,“已经不是一个国家能够应对的”。2025年起,国际援助流入大幅放缓,导致阿富汗境内400多家医疗诊所关闭。与此同时,阿富汗塔利班政府对女性受教育和工作权利的限制,加剧了医护人员的工作困境,也对地震救援造成了困扰。
一些国际媒体报道称,本次地震发生后,存在“女性伤患未得及时救助”的情况。拉赫曼辩称,这种指控是不实的,“我们都知道要遵守宗教规定,但在这种时候不帮助女性,从根本上说就是错误的”。但他也坦言,女性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在工作中确实面临特殊的挑战。
2021年阿富汗发生政权更迭后,医疗卫生与人道部门几乎是本地女性还能工作的唯一“特区”。2024年7月,被视为塔利班内部“温和派”代表的沙哈布丁·德拉瓦尔,由矿产石油部长调任阿富汗红新月会会长。原任国家环保局局长的拉赫曼,同期调任红新月会副会长。在此之前,拉赫曼长期在塔利班外交部门工作,并在多哈参与阿富汗问题国际谈判。
近日,拉赫曼就阿富汗地震救灾情况、当前主要人道危机及女性职员的处境等问题,接受了采访。他呼吁国际社会给予阿富汗红新月会更多支持。如今,这个运营着300多个医疗中心、拥有数千名全职员工和2.5万名在册志愿者的机构,是阿富汗最大的女性员工“雇主”之一。
“为了救灾,我们已尽了最大努力”
和历史上其他造成同等伤亡规模的地震相比,2025年8月31日发生在阿富汗东部的6.0级地震,震级不算高,震中又远离主要城市,为何会造成如此严重的伤亡?
拉赫曼:这次地震波及贾拉拉巴德、楠格哈尔、拉格曼等地区,但大多数伤亡集中在震中库纳尔省。这是阿富汗东部的偏远山区,四面环山,远离城市,很多村镇原本就需要数小时旅程才能抵达。地震后,山谷道路又因为路面沉降和大规模山体滑坡而中断,这导致救援工作非常难以进行,伤者无法得到迅速救治。
为了救灾,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政府动用了直升机转运伤员,将他们送到90公里外的主要城市贾拉拉巴德,甚至首都喀布尔,那里有相对充分的医疗急救条件。有两三千名伤员被转移到主要城市的医院。为了救治他们,政府已经尽力清空贾拉拉巴德的医院,让非紧急病人出院,并从喀布尔调动医生,尽可能保障对地震伤者的救治。
现在,我担心的是对灾区民众的后续保障。目前库纳尔地区的天气还算温和,但冬季会在两三个月内到来。这里的冬天非常寒冷,雨水很多,山区里时常发洪水。所以,安置难民的工作需要在短期内完成,以避免他们在冬天面临更大的灾难。
阿富汗红新月会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正在向灾民提供帐篷和粮食,并搭建临时房屋。同时,我们也在进行道路疏通和遗体挖掘工作。道路畅通是向灾民提供物资援助的前提。重建住所则是一个长期工程。过去一年,我们建造了约300套住房,分给2023年赫拉特地震后流离失所的民众。这项工作完成了80%左右,全部解决还需要一些时间。
目前,我们估算这次新地震的救灾工作可能需要2500万美元的人道援助。我们非常感谢中国方面的援助以及卡塔尔、土耳其、阿联酋、伊朗等国派出的救援队。我们呼吁国际社会和各国政府都能出手帮助处境艰难的阿富汗人,并呼吁国际专业机构前往灾区现场,帮助我们分析灾情。
不过,我们的大多数员工和志愿者都分布在主要城市。库纳尔本地志愿者只有小几百人。为了这次救灾,我们投入了贾拉拉巴德等地的志愿者力量。而且,我们缺乏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搜救人员,也缺乏生命探测仪这样的设备。多数志愿者的工作还是帮助被困的幸存者安全转移至医院,清理道路,为灾民运送食物和生活必需品。
除了志愿者本身面临的挑战之外,阿富汗地震救灾还面临着山区情况复杂、基础设施薄弱、后勤保障困难、政府资源有限等问题,我们还需要协调国际组织、地方当局和社区团体。难题非常多。
“在这种时候不帮助女性,从根本上说就是错误的”
有媒体报道称,在本次地震的救灾行动中,有一些男性救援人员只帮助男性,不帮助女性,你是否注意到这种情况?女性志愿者是否能得到充分的培训,并被允许在紧急情况下独立工作?
拉赫曼:在我们的2.5万名志愿者群体中,女性占15%到20%。阿富汗社会是一个传统社会,女性不被允许在没有男性近亲属(Mahram,教法中明确规定的不可通婚的近亲属)陪伴的情况下出行,所以这方面确实存在一些问题。但在她们自己的地区、自己的村庄,这些女性志愿者展开工作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库纳尔地震,这是一个紧急情况。你提到的报道内容是不实的。很多灾区的照片和报道都显示出,在现场,人们会帮助每一个人,男男女女一起把受伤的女性抬上担架。在那种紧急情况下,每个人都会帮助每一个兄弟姐妹。我们都知道要遵守宗教上的规定,但在这种时候不帮助女性,从根本上说就是错误的。
除了志愿者,阿富汗红新月会及下属医疗机构有多少女性职员?
拉赫曼:我们有三千多名全职员工,女性职员的比例也在15%到20%之间。在阿富汗红新月会部门、下属医疗机构、疫苗接种团队中,都活跃着许多女性。由于近年来的预算紧张,女性职员的总数有所减少。但在主要城市,比如喀布尔的各医疗机构、老年护理中心、孤儿院,我们有充足的女性医护人员,其中一些人还在管理岗位工作。本次地震中,贾拉拉巴德也有充足的女性医护人员参与对女性伤患的救治。
医疗机构一直是女性雇员可以正常工作的“特区”,但有消息人士对本刊透露,医疗体系内的女性员工有时会受到其他政府部门人员的威胁。一些人试图阻挠这些女性员工正常上班履职。你是否了解此类情况?如果发生这种情况,阿富汗红新月会是否能为其女性员工提供支持?
拉赫曼:阿富汗有法律制度,任何人都不能侵犯他人的尊严,任何部门都应在自己被分配的管理范围内工作。当然,在有些地方,受某种条件限制,女性职员在“条件成熟”之前不能开展工作。比如,为了确保女性职员能顺利地前往工作地点,她们必须和一位男性近亲属同行;有些地方的诊所非常偏远,为了保障女性职员上班,我们会为她们和她们的陪同人员分别支付费用。
总之,政府的规定必须得到执行,我们正在考虑处理这些问题。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任何人都不能侵犯或羞辱他人。
阿富汗红新月会的女性职员可以担任的最高职位是什么?你认为女性可以出任红新月会的高级职务吗?
拉赫曼:我们这里的一些医疗中心、护理中心的负责人就是女性,女性医护人员、普通职员和志愿者也在各自的部门为社会服务。至于任命阿富汗红新月会的副会长等高级职位,是政府的决定,我对此不作评论。
因为国际制裁,援助规模大幅下降
阿富汗近期面临的另一大人道危机,是周边国家大量遣返阿富汗难民。帮助他们回归家园,是阿富汗红新月会最重要的任务之一。阿富汗社会有能力接收数百万被遣返难民吗?
拉赫曼:这是一个严峻挑战。近期返回阿富汗的民众,大多数都是贫民、难民。约有200万难民从巴基斯坦回国,200万难民从伊朗回国。他们没有住所,没有田地进行耕种,没有基本农业设施,也找不到工作,许多人只是暂时栖居在亲友家里,四处求助。
阿富汗红新月会正在联合其他慈善机构,一起为难民提供庇护所,为他们提供医疗卫生服务,并组织交通工具将其送回各自的家乡。政府也为每个难民家庭提供了一万阿富汗尼(约合人民币1024元)的生活补贴。但是,之后这些难民怎么办?他们需要工作,需要接受教育培训,也需要医疗卫生服务。
坦率地说,对于这样规模的难民潮,单靠一个机构、一个政府是无法应对的。阿富汗存在严重贫困,正面临制裁等各种各样的危机和问题;而且,处理难民问题并非阿富汗政府自己的责任,国际社会理应伸出援手。我们呼吁各国政府和国际组织能积极在难民援助上对阿富汗提供帮助,减轻这些返乡者的生活困境。
在国际制裁等因素影响下,阿富汗红新月会现在还能获得国际援助吗?制裁对于红新月会的工作影响有多大?
拉赫曼:是的,2021年8月以来,由于国际制裁,阿富汗红新月会的工作受到限制,国际合作伙伴纷纷撤离,金融制裁导致接收善款也面临困难。而且,世界总体形势也发生了变化,人们更加关注发生在乌克兰和巴勒斯坦的危机,美国新政府也对对外援助施加了限制。
目前,我们没有接收任何外国援助。但是,有许多机构在卫生、灾害救援、慈善、志愿服务等领域为我们的工作提供帮助,保障我们的服务仍能有效运转。这包括红十字与红新月会国际联合会(IFRC)、红十字国际委员会(ICRC)等国际组织,也包括挪威红十字会、丹麦红十字会、土耳其红新月会、卡塔尔红新月会等各国红会。
不过,总的来说,预算短缺还是影响了我们的援助规模。比如,在粮食援助方面,原本我们一年能帮助五六万个家庭,现在减少到了五六千个。我们的医疗服务也比以前少了很多。我们的员工工资亦较2021年前有所下降。
我还想强调一点,阿富汗红新月会成立于1934年,至今已有96年历史,我们与历届政府合作,但预算和活动都是独立进行的。目前的阿富汗政府也不向阿富汗红新月会提供经费,我们的收入全部来自我们自己,特别是出租自有房产得到的租金。
2021年8月后,阿富汗临时政府任命塔利班高级成员担任阿富汗红新月会的领导职务。2024年8月,临时政府矿产石油部长沙哈布丁·德拉瓦尔出任红新月会会长,你从临时政府环境局局长调任红新月会副会长。既然红新月会想对外展现自己的独立性,为何不任命专业人士担任领导职务呢?
拉赫曼:在全世界来说,人事调动都是正常的事。阿富汗红新月会在2021年8月之后一切照常运行,除了领导层及地区负责人调整较多之外,3000多名员工中的大多数人,都还在之前的岗位上继续服务。
更重要的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无论哪里发生地震、洪水等灾难,我们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都会第一时间前往现场。仅2024年,我们就帮助了50多万受灾民众。目前,我们还在着手建立全面的志愿者数据库,希望将所有志愿者纳入一个动员框架。
除此之外,我们运营着350个卫生中心,包括医院、诊所与流动诊所。去年我们为60多万人提供了医疗服务,还为26万人——主要是母亲和孩子——接种了疫苗。我们有8个救济中心,为数万名无家可归者、穷人、妇女老幼等提供庇护所和食物,为孤儿提供教育。阿富汗持续的战争造成了许多人出现精神疾病,而我们运营着6家精神病中心,仅在喀布尔我们就照顾了上千名精神病患者。
以上就是我们的主要工作。然而,一些外部声音却将我们卷入政治问题。请问:红新月会的这些人道事务与政治有什么关系呢?管理、分配援助,领导人道工作,负责人是医生还是其他背景的人员,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你倒是可以问问国际社会的某些人:为什么要把阿富汗的人道主义援助和政治联系起来?
(内容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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