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牛夜读】推理小说 | 青花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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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梧桐

作者：江户川乱跑　

我推开那扇雕花木门时，雨后的潮气正顺着梧桐叶的脉络往门廊里钻。

沈老太太坐在梨花木椅上，指节叩着桌面那道半寸长的裂痕。几周前我采访她时，这裂痕还没出现。

“民国官窑的青花胆瓶没了！”她声音裹着水汽，“昨天傍晚还在博古架第三层，今早就只剩块垫着的红绒布了。”我掏出录音笔的瞬间，眼角扫到博古架底层的青瓷碗沿沾着片枯叶。

“您最后见着花瓶是什么时候？”我按下录音键，笔尖在采访本上勾勒出胆瓶的轮廓，这个名贵的花瓶，上次拍专题照片时我还仔细看过，瓶颈缠着圈缠枝莲，瓶口一点缺损，瓶底落着“居仁堂制”的红款。

“五点半，我给吊兰浇水时还擦过瓶身。”沈老太太往我茶杯里续着龙井，“六点我去街口买桂花糕，前后不过二十分钟，门是反锁的。”

我绕着博古架走了半圈，红绒布上留着个浅圆印，边缘有处绒毛倒向左侧。第三层的高度到我胸口，伸手够时肘部会撞到第二层的粉彩罐。粉彩罐的盖子斜斜搭着，细看——罐口积的薄尘上有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指印，三枚并排，像是用指尖轻轻碰过。

“您儿子最近来过吗？”我想起沈老太太提过，她儿子在邻市做建材生意，上个月来借过钱。

“小伟？”她往窗外瞥了眼石榴树的影子，“他半年没回家了。”

正说着，门被推开，穿藏青夹克的男人带着股尘土味闯进来：“妈，我托人买的降压药……”，话音在瞥见我时顿住了。

“这是《老城周刊》的张记者。”沈老太太没抬头，“家里进贼了。”

男子的右手刚想做出握手的姿势，听到这话悬在了半空，指缝里露出点暗红。男人的喉结动了动：“丢了啥？”

“你爸留下的胆瓶。”

他突然笑了，神情也没那么严肃了“那破瓶子？前年我就说拿去拍卖，您非说要传给重孙……”

“闭嘴！”沈老太太把茶杯往桌上一墩，茶沫溅在裂痕上，“你昨晚在哪？”

“在工地值班，老张能作证。”男人掏出个皱巴巴的药盒，铝箔板上缺了两粒，“我今早才从工地过来，不信您问门口修车的老王，我骑电动车经过时他还跟我打招呼。”

我走到门口时，修车摊的老王正用砂纸打磨车圈。“沈小伟？”他往沈家的方向努努嘴，“今早七点多确实骑个电动车过去，但是……”

“有什么不寻常的吗？”

“他车把上还挂着个鼓鼓囊囊的黑塑料袋，看着不轻。”

回到客厅时，沈老太太正带着老花镜检查红绒布。“这绒布是三十年前我陪嫁带来的，”她忽然抬头，镜片反射的光扫过我脸，“你看这绒毛倒向，像不像被什么东西粘过？”

我凑近了看，倒向左侧的绒毛根部沾着点银灰色的细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同时发来的消息：沈小伟的建材公司上周被法院查封了。

“沈阿姨，”我装作整理录音笔，眼角扫过沈小伟刚才站过的地方，地板缝里卡着半片干枯的石榴花瓣，“您家石榴树去年结的果，是不是特别酸？”

“酸得能掉牙。”她笑了笑，皱纹里盛着点往事，“小伟小时候偷摘着吃，酸得直哭，说长大要把树砍了。”

“张记者，”他声音发紧，“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工地还等着。”

“等等。”我指着博古架底层，“那只青瓷碗，好像不是您家原来的？”

沈老太太的脸色一白。那碗我上周拍专题时见过，碗沿有个小缺口，可现在摆在那儿的，缺口处却缠着圈细铁丝。

“是……是我前几天刚换的。”她避开我的目光，“旧碗磕得厉害，我找修碗的补了补。博古架这层的托架也是前阵子小伟说不稳，特意加的铁托架，说是结实。”

“补碗的师傅手艺真好。”我走到碗前，指尖刚碰到铁丝，就听见“咔哒”的轻响——碗底粘着块磁铁，正吸着博古架的铁制托架。而碗沿的铁丝上，挂着根银灰色的丝线，线头缠着点红绒布的绒毛。

沈小伟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妈，您何苦呢…… 那些工人跟着我干了十年，李叔的儿子尿毒症等着换肾，王婶老伴中风躺了半年，我不能让他们白等啊……”

沈老太太的手抖得厉害，镊子“当啷”掉在地上。“那瓶子……是我让他拿走的。”她望着窗外的石榴树，声音轻得像叹息，“小伟公司垮了，到处借不到钱……”

我捏着那根银灰色丝线，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博古架第三层。用手机照着托架背面，果然贴着块更大的磁铁。

“沈小伟用丝线一头系着花瓶，一头粘在绒布上，”我慢慢理清头绪，“然后他在外头用磁铁隔着墙吸托架，丝线被扯断，花瓶就顺着提前搭好的细竹竿滑到窗外——所以绒布绒毛会倒向一侧，托架上有磁铁印，他鞋底的碎瓷片是搬运时不小心碰掉的。”

沈小伟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妈，等我凑够了钱就把瓶子赎回来……”

“不用赎了。”门口传来个苍老的声音，穿蓝布衫的老头拄着拐杖站在那，手里捧着个锦盒，“这瓶子，本来就该还给你们沈家。”

沈老太太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线。“陈叔？您怎么……”

“我爹当年从你公公手里借走这瓶子抵押，路上不小心磕掉了半块碎片，一直留在我这儿。”老头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小块青花瓷片，边缘正好能和胆瓶上的小缺口对上，“我找了你们三十年，上周在报纸上看见你家的专题，认出这瓶子……”

我看着瓷片和胆瓶慢慢拼合，缠枝莲的纹路在阳光下连缀成完整的圈。沈老太太的眼泪落在红绒布上，晕开个深色的圆。

收录音笔时，我发现刚才勾勒胆瓶的那页纸，背面不知何时沾上了片梧桐叶，叶脉的纹路里，藏着整座老城的呼吸。有些裂痕会被眼泪填满，有些债务要用时光偿还，而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秘密，终会像雨后的青苔，顺着阳光爬回属于它的地方。

（图片为AI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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