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晋故居内景。

“助推思想解放、拨乱反正的电影艺术家：谢晋。”2018年12月18日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上，党中央、国务院授予全国100名杰出人物“改革先锋”称号，谢晋光荣上榜。

在今年7月中宣部等部门公布的722名新中国“最美奋斗者”候选人名单上，谢晋的名字同样闪耀。

回望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电影事业的发展历程，谢晋是一个无法忽略的名字。作为我国第三代导演代表、迄今获奖最多的导演，从上世纪50年代到本世纪初，谢晋和他的作品几乎在每一个阶段都引起了广泛的探讨，经他手培养成长起来的艺术家，也是举不胜举。

正如著名表演艺术家秦怡所说：“他是一颗恒星，这颗恒星不仅会永远定格在他毕生酷爱的电影银幕上，更会永远地闪耀在祖国繁星璀璨的艺术天穹上。”

时代之声

拨开云雾见天日

镜头一：座无虚席的影院里，不时传出的抽泣声和呜咽声打破了场内的黑暗和宁静。不知不觉间，电影已结束，灯光也亮了，但人们久久不愿起身退场，红肿的双眼还呆呆地望着银幕。

这是1981年，谢晋执导的电影《天云山传奇》在全国公映时，影院里常常能见到的场景。“这是中国电影史上一部石破天惊的片子，深刻而尖锐地剖析了那段历史。”国家一级作家、人物传记《谢晋》一书作者顾志坤说。

《天云山传奇》讲述了1957年知识分子罗群遭难，未婚妻宋薇离他而去，而宋薇的同学冯晴岚冒着政治风险、克服各种困难与他组建家庭，二人相濡以沫共渡难关的故事。这是个敏感的“右派”题材。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思想方针后，谢晋和全国人民一样，欢欣鼓舞。而亲身经历过十年磨难的谢晋，更迫切想要用电影艺术，来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我的作品力图在刻画民族的悲剧中，给人以反思、警示的作用。”他说。

顶着各种非议和干扰，1980年冬，影片《天云山传奇》出品，1981年初公映。随后，全国各地的观众来信如雪片般飞来，收集起来整整有两麻袋！来信不仅仅是赞扬谢晋的艺术成就，绝大多数人在看完影片之后，把自己代入了进去，与剧中人共诉共泣。

随后，谢晋又拍了《牧马人》《芙蓉镇》这两部“从‘伤痕’中提炼美的元素”的影片。因为表达时代声音，《牧马人》被提高到文化的高度来讨论，片中的“老右”许灵钧，也于一夜之间成为年轻一代的精神偶像。而更广为人知的是《芙蓉镇》，这部由刘晓庆、姜文主演的影片，被认为是一部无论是剧本、镜头、表演还是思想深度，都值得称道的影片。

余秋雨说：“80年代初，中国人正在艰难完成思想的蜕变。在那样一个时代，谢晋就像一个启蒙主义者，他的每一部电影都是中国思想解放的一个台阶。”《天云山传奇》《牧马人》和《芙蓉镇》，由此被称为“反思三部曲”。

而谢晋，目光始终关注国家和民族前进的脚步，镜头始终贴近中国人民的命运。为真实地展现解放军战士在对越自卫还击战中的崇高与悲壮，他执导了《高山下的花环》；当社会上掀起盲目崇洋风潮时，他拍摄了抒发炎黄子孙思乡恋国之情的《最后的贵族》……

从影60多年，谢晋执导了36部电影。“如果全部连起来，就是一部完整的中国近代史。”纪录片《大师谢晋》总编导石川这样评价。

不断超越

最好的是下一部

镜头二：照片上，一个黑色的摄影机镜头似乎要“冲出”画面，摄影机后面，谢晋脸戴方框眼镜、身着黑绿色条纹T恤，头微偏、眉轻蹙，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把控镜头。

这是谢晋拍摄影片《鸦片战争》时的工作照。那时，他已年逾七十。

尽管《芙蓉镇》创造了中国电影界的一座现实主义高峰，但谢晋并没有满足。“不断探索、不断追求，这是一个电影工作者、艺术工作者最可贵的，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我看就不要搞艺术了。”谢晋决心要在古稀之年超越自己。

岩浆般滚烫的热血又在他的血管里奔涌起来、燃烧起来。1997年6月，香港回归前夕，谢晋冒着风险投资1亿元拍摄的历史巨片《鸦片战争》在各地上映，并很快创下了国产片在国内的票房纪录。“在杭州剧院门口，一拨拨的观众揉着流泪后发涩、发酸的眼睛……一个民族饱尝过屈辱，就更有理由诠释什么是强大，更有理由树立民族的自尊和自强意识。”杭州首映后，媒体如此报道。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谢晋因此而登上了又一座高峰——历史唯物主义电影的高峰，实现了超越自我的目标。

孜孜探索，追求极致，这种精神是所有和谢晋合作过的人都难以忘怀的。

谢晋一生都在为电影而燃烧，他曾多次公开表示，希望生命结束在摄影机旁。“你76岁了，你还有多少时间……你要只争朝夕，把握每一天、每一小时，兢兢业业、踏踏实实，拍好电影。”1998年，谢晋从影50周年，他在给自己的信中如此写道。

他以赤子之心对待每一部影片，精益求精。百花影后张瑜在和陈冲主演《青春》时，曾按谢晋要求去当了一个月的通信兵。“就像新兵一样去部队训练。通信兵要爬电线杆、接驳电话，我和陈冲全都学会了。”张瑜说，体验生活虽然辛苦，却也让自己在演戏时轻松自如。

正是这种追求极致的精神，使得谢晋的作品屡屡点亮银幕，先后获得国内大奖20多次、国际大奖10多次；同时也照亮了许多中国电影人的未来之路，祝希娟、陈冲、刘晓庆、丛珊、盖克、姜文、张瑜、潘虹、斯琴高娃、濮存昕……经谢晋之手培养成长起来的电影明星，闪耀星空。

但谢晋始终不肯停下脚步。有人曾问谢晋，最喜欢自己的哪一部电影？“下一部。”谢晋毫不犹豫。　　

由家而国

汲取传承的力量

镜头三：1985年10月的一天，离别家乡多年的谢晋回到绍兴上虞，登临东山，拜谒老祖宗谢安的墓冢。临风而立，他心绪难平：一个人活在世上，总要给后人留下点什么。就像自己的这位老祖宗，他留下的精神财富，即使再过两千年，也是不会被人忘记的。

谢晋电影中对家国情结和民族情感的情绪铺陈和叙事特色是广受赞誉的，也是其最大特色。而这，与他的家乡上虞分不开。“他把对家乡的爱，升华为对党、对祖国母亲的爱，并将这种爱融入电影中，从而构成了电影作品中独特的情怀、品格、气质和美学追求。”顾志坤说。

1923年11月21日，谢晋出生在上虞谢塘。东晋太傅谢安“东山再起”的典故，深化为一种文化基因，深深植根于上虞，也内化为后裔谢晋的精神资源。

十年动乱中，谢晋的父母相继非正常离世，谢晋被关进“牛棚”多年，两个智障的儿子亦受凌辱。但苦难并未摧毁他。传承家族基因的谢晋，在经历过这特殊十年后，真正懂得了“国家”的含义：没有“国”之进步，哪有“家”的安稳？他的“反思三部曲”随后诞生。

自从1985年10月应邀回家乡参加上虞文联成立大会之后，谢晋几乎每年春节都要带着家人回老家。他把老家比作港湾，累了，就来这里歇一歇，迷惘了，就到东山走一走，然后再养足精神恢复体力上路去。

他从家乡汲取力量，他也尽自己的力量回馈家乡。爱国爱乡，系人之常情，但在谢晋身上更强烈、更真情。

他的许多电影选取在绍兴、上虞拍摄外景；许多电影新作首映式和电影回顾展，放在绍兴或上虞举行。“1991年10月16日，谢晋的母校春晖中学举行校庆，他请来了许多明星，刘晓庆、姜文、王心刚、祝希娟、斯琴高娃、潘虹……都是以前想见而根本不可能见到的。”谢晋老家邻居龚国连说。

2008年10月17日，谢晋再次回到家乡，准备参加18日举行的春晖中学百年校庆。谁能想到，18日凌晨，他再也没有醒来。

如今，谢塘镇上谢晋的两处故居，一处是他出生地，已辟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一处是谢晋一家过年过节回老家的日常居住地，庭院里谢晋当年亲手栽种的香樟树下，安放着他的“衣冠盒”。

在故乡怀抱里安睡吧，谢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