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诵者 芳草
认识你,还得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从《乌篷船》说起,或者从五年前慕名来到这里说起。对于一个在渭北长大的人来说,能踏上绍兴,漫步在水乡的环城河边,与这座城市来一场交集,一句句解读顿悟脚下的这方水土,一行行浮想聆听青石板上颤动的音阶,这就是一种机缘。尤其是对一个看惯了圹埌的原野,从未亲近过水的人来说。
仁者爱山,智者乐水。在纷繁熙攘的尘世,在且行且吟中,我爱上了漂泊与游历。来到这里,就在弥散着旧时光的老街随遇而安,白天临水而居,夜里枕河入睡,屋后不远处耸立着蕺山整个儿的身躯,虽然已听不到当年书院里的星夜伴读,但每到黄昏,总有高亢激越的绍剧不时飘来。
看到这里,你大概就看出这是书圣故里了。是的,我在静谧的夜里回答——
月亮之上,逼仄的城市中,一缕轻纱从我栖居的窗棂倾泻而下,躺在半床明月半床书的夜间,被水浸染过的月光和我清澈的目光一起洗濯、夜伸过来的手掌摩挲着我的面颊,彼此的叠影簇拥在一本古书里,在字里行间品读,扉页中扑来的、似乎许久没被翻起的书香,沁入心脾,犹如开启了一扇线装的门。我贸然上前,笃笃笃,静极了的敲门声却无人应,只有青砖黛瓦、里弄粉墙、曲径回廊、枕河人家,只有月夜下万籁沉去的梦乡,附在水乡的肌肤上,我躺在江南的袍子里呼吸,在起伏的褶皱里呓语低回。
一阵桨橹划过的水花溅湿了河埠头,又一阵水花溅在我临河的窗前,溅在了我异常敏感的耳边,夜色的脚步还未走到一半,而我就这样被搅醒了。
我脚步轻轻,生怕搅扰了水乡的梦——那份藏在闹中、难得的静。沿着碎银铺地的古巷,用心叩问、丈量经年的印痕与沧桑。踩着青石板的青,踩着古街的古,穿过酒肆,客栈,里弄,台门,穿过之后,都感受得到尘埃从檐角簌簌滑下的微响,在大片的古民居中,我开始了夜游。……“天下学问,唯夜航船最难对付”,四百多年前的绍兴人张岱站在明王朝的天空如是说,看来我是错过了陶庵老人《夜航船》上那些苦途长旅上的见闻了,要不然肯定会记一大本的。
这沿街的店铺早已打烊,月色给这条历史街区所有的轮廓抹上了一道清辉,远处蕺山峰顶的文笔塔熠熠闪闪,只是再也听不到早已远去的蕺山夜读。戒珠寺里的传说一直熟稔在心底,那只闯祸的鹅因为一时贪嘴而让王右军错怨了老友,无奈之下只能追悔莫及,戒珠、戒珠,一切玩物当戒之。
过题扇桥时吸引我的并不是后人赋予桥的身后悠悠趣事,而是旁边一家不起眼的酒肆,唤作“金木酒家”。白天我已在这里吃了一碗老酒。此刻自然无人,我想说的是这家不起眼的酒肆,因为去年盲人诗人周云蓬和女友绿妖在附近小住,在此店吃饭饮酒并记下文字后被广为人知的,随后许多游客捧着其诗集《绿皮火车》来找寻这家25块钱四碗菜,把老酒吊到瓷碗里的那个看似弥勒佛的店主了。
走得累了,朝西便是蔡元培故居,明日再去踏访“翰林”宅院吧。即使我明日不去,这条窄巷的尽头也会在明日迎来一拨又一拨寻访孑民先生当年去北大的脚印,这座因主人而声名远播的府邸,一草一木,一景一物也会被那些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带走。
站在探花桥上,当年高头大马,万头攒动的盛景早已不复眼前,此刻只有月光斜靠在我的身上,我斜靠在水乡的身上,一种远古的清新与秋凉袭来,隐约中,我被一股从未有过的磁力牵着脚步,并紧紧吸附,缠绕相拥,眼前一幅幅满是古韵的镜像在我寻觅的眸间,在一瞬间开始了复活。
这时,在河埠头,又远远地划来一叶乌篷,乌篷船下撑起的一串串波痕朝我划来。莫不是方才惊扰我的那艘?沿河人家是不是已经支起了木窗?只是一只只吊桶伸出的镜像是再也寻不着了。一声声欸乃徐徐地划醒了河面的静谧,在桨橹中,我捧起江南水乡的细节,揣摩这座城市的深邃之美。却突然在想:倘若漂泊累了,住在这里,该是多么的酣畅快意。生活在别处,总要有个去处,那么就在水乡找个停泊的岸,在台门人家寻一屋舍书斋,先隐潜下来吧。
面对绍兴,面对我脚下的这方水土,想起先前捧读过的周氏兄弟的美文,想起今夜翻阅水乡的情节和走进书圣故里其中的一页,我也只有这样美美的想了!